第十二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水西門外，余昭南攔阻截人，那賈嫣曾經取出匕首，意圖抗拒，雙方已成對頭冤家，如今劫來之人已被救走。那賈嫣居然安之若泰，不事趨避，而且備酒相待，兌現了諾言，難道她不怕華雲龍前來尋釁，揭開她的秘密？這時，夫子廟壹帶遊人如織，「怡心院」的狎客進進出出，絡續不絕，余昭南微壹怔楞，不及細思，當先下馬，揮壹揮手，道：“請引路。”
　　那鴇頭再壹哈腰，腰肢壹撐，敞開嗓門吆喝道：“余公子到。”身子壹轉，顛著屁股，領先行去。霎時間，「余公子到」四個字，壹聲聲直傳內院，那聲勢宛如開羅喝道壹般，令人精神為之壹振。
　　余昭南微微壹笑，轉臉壹望華、蔡二人，道：“賈姑娘固是信人，二位請。”
　　早有仆役接過馬組，牽走馬匹，華雲龍心照不宣，微壹頷首，道：“信人，信人，昭南兄請。”
　　三人並肩而行，余昭南傳言說道：“賈嫣不避，事出意外，華兄作何打算？”
　　華雲龍斂氣成絲，也傳育道：“見機行事，看她如何交代？”
　　余昭南道：“詭辯而已，用強麽？”
　　華雲龍道：“不要用強。”
　　余昭南道：“昌義弟心直口快，到時侯恐伯由不得妳我。”
　　華雲龍道：“令尊極有見地，用強斷了線索，決非所宜，請先招呼壹聲。”
　　余昭南頓了壹下，道：“好吧，我看華兄的眼色行事便了。”接著，他又用傳音之術向蔡昌義交代了幾句，蔡昌義唯華雲龍馬首是瞻，自然沒有意見，點壹點頭，表示他已經記下。
　　這「怡心院」燈火輝煌，熱鬧非凡，他三人壹路行去，不時可見環肥燕瘦的各型美女，煙視媚行，往來穿梭，余、蔡二人乃是「怡心院」的熟客，日常結伴而來，出手豪闊得很，這些美女大半認得，媚眼迎送，笑靨寒喧，自是情理中的事。
　　但這次他們乃是有為而來，三人暗中都在留神察勘，非但看不出這些美女有何惹眼之處，反而覺得壹個個體態輕盈，莫不裊裊婷婷，另有壹股撼人心弦動人意誌的魅力，那是道地的娼妓了。賈嫣的住處是棟精致的樓房，那樓房朱欄碧欞，畫棟雕梁，四下是翠竹，遠處有小池；池映碧波，花繞幽徑，加上飛檐下風鈴「叮當」，說得上幽雅潔靜，宜人至極。壹個青樓妓女，竟有這等幽雅的住處，賈嫣的身價不言可知了。
　　到了近處，那引路的鴇頭身子壹頓，舉手壹指，道：“余公子請看，嫣姐兒倚欄候駕，望眼欲穿了，陳二告退。”嘴講「告退」，只是哈腰打躬，壹躬不起，人卻並未退下。
　　余昭南微微壹笑，道：“勞駕，勞駕，這個賞妳，請勿嫌少。”摸出壹錠銀子，抖手擲了過去。
　　那鴇頭歡聲道：“陳二謝賞。”話甫落，銀子到了眼前，忙不叠腰肢壹挺，伸手去接。壹豈知余昭南貫註真力，乃是有意壹試，銀子未能接住，凸出的邊緣卻已擦破手掌，痛得他齜牙裂嘴，撫掌怪叫。手掌固然痛，白花花的銀子卻比血肉要緊，陳二身子壹轉，飛快撿起地上的銀子，這才撫住手掌，急急退下。
　　三人相顧壹笑，穿過幽徑，逕登高樓。那賈嫣花枝招展，迎於梯口，襝衽壹禮，怨聲說道：“「冷月疏星寒露重，歌管樓臺第幾家。」余爺，妳不認得路了？”
　　余昭南哈哈壹笑，道：“「劉郎天臺迷古洞，琥珀流醉死亦休。」賈姑娘置酒相待，我縱然不認得路，借只仙鶴，我也是要來的。”
　　賈嫣媚眼飛拋，嘴角含顰，啐壹聲道：“妳要死啦，當著奴家新交的朋友，見面就占奴家的便宜？古洞已閉，妳去迷吧。”嬌軀壹轉，裙角蕩漾，輕燕壹般的裊裊行去。
　　三人再次相顧，莞爾壹笑，緊隨身後，並肩而行。轉過東面，中間是座花廳，宮燈搖曳下，果然酒菜齊備，連座位也已排好了。小雲兒迎了出來，盈盈壹福，道：“三位爺，妳們若再不來，酒菜都要冷了。”
　　蔡昌義見到雲兒，忽然心中壹動，也摸出壹錠銀子，道：“咱們喝酒，叫妳侍候，那要辛苦妳了，這錠銀子賞妳買花粉。”屈指壹彈，銀子飛了過去。
　　只見賈嫣纖手壹伸，翠袖壹卷，巳將銀子卷入袖中，轉身媚笑道：“蔡爺小氣了，奴家身份已泄，蔡爺何須再試？”話聲壹頓，回顧雲兒道：“去將華公子的寶劍行囊拿出來，讓三位爺也好放心，咱們並無歹意。”話露骨，人可並未生氣，蔡昌義臉上壹紅，瞠目不知所措，華、余二人同時壹怔，也不知賈嫣治酒相待，究竟是何用意？
　　雲兒取來寶劍行囊，朝華雲龍壹笑，道：“華爺，妳要檢視壹下麽？”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在下不怕缺東西，就怕「玉枕穴」再刺壹針。”
　　賈嫣吃吃壹笑，道：“奴家今生怕無機會了，妳若不怕酒中下毒，便請上坐。”華雲龍敞聲壹笑，也不答話，領先使朝席間走去。
　　四人分賓主落坐，雲兒過來斟酒，華雲龍舉手壹攔，道：“等壹等，在下查勘壹下，那酒壺可是鴛鴦壺？”
　　他臉上笑容可掬，當知並非認真，那賈嫣趁機大發嬌嗔，壹把將酒壺奪了過去，嘟著櫻唇，道：“不準看，實對妳講，壺非鴛鴦壺，酒是鴛鴦酒，華爺最好別喝。”
　　余昭南身子壹欠，又從賈嫣手中奪過酒壺，舉壺斟酒，漫聲吟道：“「瑤池仙女定相召，只羨鴛鴦不羨仙。」”
　　賈嫣星眸斜睇，媚態橫生，「啐」了壹聲道：“誰是鴛鴦誰是仙？余爺也不識羞。”眼珠壹轉，移註雲兒道：“雲兒啊，爺們的賞銀已經給了，妳當真要叫爺們自己斟酒麽？”雲兒這才接過酒壺，分別為眾人斟滿了酒。
　　賈嫣端起酒杯，先朝華雲龍照壹照面，道：“奴敬華爺，壹路委屈了華爺，借此壹杯水酒請罪。”舉杯就唇，壹飲而盡。
　　華雲龍朗聲壹笑，道：“在下到處邀遊，本有江南之行，縱然未睹沿途風光，卻也省卻不少銀子，哈哈，若說委屈，在下願意再委屈壹次。”壹仰脖子，回幹了壹杯。
　　余昭南機警的註視著華雲龍右眼壹眨，接著下腭收了壹收，那表示點頭，也表示酒中無毒，於是端起酒杯，敞聲笑道：“有女同車，未睹旖旎風光，總是壹大憾事。我事先奉懇，若有這等機緣，賈姑娘可別大煞風景，封閉我的穴……”
　　「道」字未出，那賈嫣眼睛壹斜，媚然接道：“喲，堂堂偉丈夫，胸襟卻恁般狹窄，奴家已經認錯，還不夠麽？”
　　蔡昌義邯鄲學步，碰了壹個釘子，總覺不是滋味，他是憨直的性子，也時時不忘此行的目的，這時自認為得機，連忙幹笑壹聲，接口說道：“屠夫殺豬，殺錯了人，認個錯也夠了麽？總得講講為何劫持華家兄弟啊。”此話壹出，余昭南大為著急，他認為時機未到，生怕雙方弄僵，那時用強不能用強，道歉了事，心有未甘，可就難以下臺了。
　　豈知賈嫣倒不在意，吃吃壹笑，道：“奴家縱是屠夫，華公子可不是豬。蔡爺這個譬方不妥，該罰。”蔡昌義好不容易講出個譬方，想將談話引人正題，詎料挖空心思，竭力婉轉，仍舊落人話柄，壹時之間，不禁目光壹呆，啞然無語。
　　余昭南心頭放下壹塊大石，急忙舉壹舉杯笑道：“賈姑娘，妳看看我手裏端得什麽？”
　　賈嫣壹楞，道：“酒杯啊。”
　　余昭南將頭壹點，道：“是酒杯，我看姑娘的氣量也不大。”
　　賈嫣愕然道：“酒杯與奴的氣量有關？”
　　余昭南微微壹笑，道：“我舉杯在先，原想輕松幾句，再敬姑娘壹杯酒，怎奈姑娘開不起玩笑，當即責我「胸襟狹窄」，昌義弟不平而鳴，妳又挖苦他壹頓，我看該罰的怕是姑娘自己哩。”
　　賈嫣撒嬌道：“奴不來了，三個大男人，聯合欺侮我壹個女孩子。”
　　余昭南哈哈壹笑，道：“言重了，我頒禁令，從現在起，若有言不及義者，罰酒三盅。”
　　賈嫣尖聲大叫，道：“啊喲，奴不幹。奴家迎張送李，賣笑的生涯成了習慣。再說，爺們到這「怡心院」來，原是貪圖片刻的歡樂；奴今夜治酒相待，也是以歡樂為先。余爺頒此禁令，準是蓄意整治奴家，奴家不幹。”
　　華雲龍接口笑道：“好啦，好啦，玩笑到此為止，喝酒才是正經。”
　　余昭南順水推舟，急忙也道：“正是，正是，喝酒正經。雲兒斟酒，我敬妳家姑娘壹杯。”
　　雲兒年幼，聽他們往來鬥嘴，聽得呆了，忘了斟酒，這時經余昭南壹喝，不覺臉上壹紅，急忙雙手執壺，訕訕的忙將賈、華二人面前的空杯斟滿。於是，妳勸我敬，杯不離手，果然認真的喝起酒來。這四人都是海量，杯到酒幹，豪不謙辭。那賈嫣猶有可說，華雲龍等乃是有為而來，象這般但知喝酒，不問其他，那就令人不知所以了。
　　酒過三巡，賈嫣臉泛桃紅，越發的嬌艷欲滴，逗人遐思，那蔡昌義壹心惦記此行的目的，幾次想要開口，又恐怕言詞不當，被人家抓住了話柄，直急得挖耳抓腮，頻頻朝華、余二人連施眼色，華、余視若未睹，竟然不予置理，依舊是談笑風聲。
　　余昭南哈哈壹笑道：“我知道姑娘新結知己，芳心已有所屬……”
　　華雲龍朗聲壹笑，接口說道：“所謂「新結知己」，昭南兄是指小弟而言麽？”
　　余昭南笑道：“雲龍兄風流倜儻，賈姑娘風塵奇女，知己屬誰？不須兄弟饒舌了。”
　　華雲尤哈哈大笑，道：“昭南兄相貌堂堂，人才壹表，乃是賈姑娘人幕之賓，小弟豈敢當這知已二字。”
　　余昭南目註賈嫣，舉手壹指，道：“妳問她，我與她相識年余，幾時曾得其門而入？所謂「入幕之賓」，怕是非妳莫屬，兄弟識趣得很，雲龍兄何須謙辭。”
　　華雲龍作出壹股猴急之狀，果然目註賈嫣，笑瞇瞇道：“賈姑娘，這是真的麽？”這其間本有壹個機會，只要余昭南話鋒壹轉，說壹聲「如若不然，賈姑娘何須千裏迢迢，將妳擄來金陵」什麽的，那就輕而易舉，不落痕跡的轉入正題了。
　　豈知余昭南不這樣講，華雲龍也是壹副色瞇瞇的樣子，他兩人壹搭壹擋，好似早將此行的目的，弄到九霄雲外去了。蔡昌義不大肯用腦筋，見狀大為氣憤，驀壹擊桌，大聲喝道：“不用問，那是真的，妳可以留下。哼哼，妳原來是這種人，蔡昌義瞎了眼睛。”猛然站起，轉身便朝廳門走去。
　　華雲龍神色不動，余昭南大為著急，峻聲喝道：“回來。”
　　蔡昌義腳下不停，冷然說道：“回來幹麽，妳若貪圖美色，妳盡管留下，哼，壹丘之……”
　　「貉」字未出，忽聽賈嫣幽幽壹嘆，道：“華公子，我服妳了。”
　　這壹嘆毫無來由，稱謂的倏變，也出人意料之外，蔡昌義心中壹動，不覺轉身道：“妳服他什麽？”
　　賈嫣道：“服他的穩健，也服他的深沈。”
　　蔡昌義濃眉壹蹙，惑然道：“他穩健？”
　　賈嫣淒然道：“是的，他穩健，妳請回來吧。”蔡昌義眨眨眼睛，不自覺的走了回來。
　　只見華雲龍抱拳壹拱，微笑道：“賈姑娘，我也服妳，我服妳的敏慧。”
　　賈嫣苦苦壹笑，道：“敏慧何用，我終究還是沈不住氣。”
　　華雲龍笑道：“閑話不必多講，我已運功默察，三丈以內無人窺聽，賈姑娘如果不想與華某枕邊細語，現在該是暢所欲言之時了。”
　　蔡昌義至此方悟，大聲叫道：“哦，我明白了，原來妳……哈哈！老弟，我蔡昌義也服妳了。”歡聲敞笑中，壹屁股坐了下去。
　　只聽賈嫣再次嘆息，道：“唉，他是要我自動的講，這樣壹次不成，還可再來二次，看來妳們對這「怡心院」也已存疑了。”華雲龍默默含笑，不置可否。賈嫣頓了壹下，忽又接道：“家師講得不錯，華家的後代定然不凡，我這次冒冒失失，這片基業怕是難以再守密了。”
　　華雲龍霍然壹震，脫口問道：“這是妳們的基業，令師是哪壹位？”
　　賈嫣點壹點頭，道：“家師姓方，諱紫玉。”
　　華雲龍眉頭壹皺，惑然道：“方紫玉？”
　　賈嫣頷首道：“是的，方紫玉。家師原是「玉鼎夫人」的義妹，武功傳自「玉鼎夫人」，因之，賤妾也算是「玉鼎夫人」門下子弟。華公子知道「玉鼎夫人」麽？”這正合了兩句古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華雲龍聞言之下，心頭竊喜，但卻不敢形之於色，模棱兩可的道：“賈姑娘原來乃是「玉鼎夫人」門下，但不知這位夫人現在何處？”
　　賈嫣神色壹黯，道：“據說已經仙去了。”言下之意，不勝感慨，懷念之情，形於言表。
　　華雲龍察顏觀色，暗暗忖道：那「玉鼎夫人」，究竟見何等樣人？這賈嫣看來對她並不熟悉，為何有悠然神往、懷念、不已的趨向，心中在想，口中問道：“夫人仙逝多久了？妳最近見過她麽？”
　　賈嫣深深壹嘆，道：“我見她乃是十五年前的事，她老人家容顏之美，性情之溫和……”
　　華雲龍輕輕壹「哦」，接口道：“那……她老人家仙逝的事，妳是聽誰講的？”
　　賈嫣戚然道：“家師。”
　　華雲龍道：“令師現在何處？”
　　賈嫣道：“家師本來駐節於此，如今已經走了。”
　　華雲龍道：“走了？為什麽？”
　　賈嫣道：“唉，都是賤妾作錯了事，不該將公子帶來金陵。”
　　華雲龍道：“哦，是令師不願見我麽？”
　　賈嫣幽然道：“不願見妳是其壹，主要是耽心這片基業不能守密，家師另謀打算去了。”
　　余昭南接口說道：“賈姑娘壹再提到「這片基業不能守密」幾個字，在下有話不吐不快。請問姑娘，令師莫非想要創立壹個什麽幫會麽？”
　　華雲龍則在暗暗疑付：“怪事，我與她師父並不相識，她師父為何不願見我？嗯，對啦，她師父乃是「玉鼎夫人」的義妹，「玉鼎夫人」既已逝去，獨門信物便有可能落在她師父手中，哈哈，司馬叔爺被害之事，八成與她的師父有關了。”
　　只見賈嫣螓首壹點，道：“是的，有華公子在場，賤妾不敢相瞞，家師確想創立壹個「姹女教」，但……”
　　華雲龍此刻已有成見，聞言朗笑截口道：“「姹女教」？那是專以女色迷人的邪教了。”
　　賈嫣急聲道：“華公子，妳不能這樣講。”
　　華雲龍道：“那該怎麽講？”
　　賈嫣幽然道：“家師固然心有不忿，想要……想要……”
　　華雲龍哈哈壹笑，道：“想要什麽啊？妳怎的講不出口了？”
　　賈嫣口齒啟動，欲言又止，頓了壹下，忽然正色道：“華公子，賤妾所知有限，也只能講這麽多。總之，「姹女教」縱然仗恃女色，卻不是妳所想象的邪教，主要還是幫助妳們華家，妳信與不信都不要緊，賤妾只望妳暫時守秘，不要對外宣泄。”
　　華雲龍道：“在下想見令師壹面，尚請姑娘代為安排。”
　　賈嫣將頭壹搖，道：“這個請恕賤妾無能為力。”
　　華雲龍冷冷壹哼，道：“那恐怕由不得妳。”
　　賈嫣忽然長長壹聲浩嘆，道：“看來家師判斷不錯，公子定是疑惑司馬大俠被害之事，乃是家師所為了。”
　　華雲龍道：“是與不是，令師自然明白，賈姑娘只須安排在下與今師見上壹面就行。”
　　賈嫣搖頭道：“公子錯了，司馬家的血案，與家師無關。”
　　華雲龍沈聲截口道：“賈姑娘，我不妨告訴妳，兇手曾經留下壹個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夫人」獨門信物，「玉鼎夫人」既已謝世，令師便脫不了於系。令師設若與血案無關，她何須避我，賈姑娘，在下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卻也不聽無謂的辯駁。”
　　賈嫣大聲道：“華公子，這不是辯駁，是事實。”
　　華雲龍冷峻的道：“事實要有證據，姑娘能替令師拿出證據來麽？”
　　賈嫣神色壹怔，華雲龍接口又道：“姑娘不必徒費唇舌了，在下縱然欲見令師壹面，卻也並未斷言令師就是兇手或主謀。不過，令師何以不願見我，定有她的道理，在下要聽聽這個道理。”
　　賈嫣櫻口壹張，似欲說明什麽，但呆得壹呆，卻又長長浩嘆壹聲，道：“家師已離金陵，賤妾縱然答應替公子安排見面，那也是力難從心。”
　　華雲龍突然煩躁起來，峻聲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妳是逼我用強了。”他此刻精芒電射，神色峻厲至極，顯然已經動怒了。
　　余昭南冷眼旁觀，忽然急聲道：“華兄稍安莫躁，賈姑娘之言，容或可信。賈姑娘言談之間，對華兄似乎十分尊重，而且能講的似乎也已講了。譬如她師父想要創立壹個「姹女教」，這事本屬機密，賈姑娘卻因華兄在場而直言無隱，據此類推，可知她講她師父已離金陵，當屬可信，不過，每到關鍵所在，賈姑娘卻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講，道理何在？兄弟就不解了。”
　　蔡昌義忽然怪叫道：“有道理，我也想起來了。”
　　華雲龍眉頭壹皺，惑然道：“妳想起什麽？”
　　蔡昌義眉飛色舞，道：“賈姑娘的師尊啊，她不是因為司馬大俠的血案回避妳。”
　　華雲龍心頭壹跳，道：“妳有證據？”
　　蔡昌義道：“要什麽證據，有道理還不行嘛？妳想想，她師父若與司馬大俠的血案有關，賈姑娘何必說出師門來歷，那豈不是自找煩惱麽？”幾句話簡簡單單，但卻確有道理，華雲龍雙目眨動，啞口無言了。
　　只見賈嫣展顏壹笑，道：“謝謝妳了，蔡公子，妳替賤妾仗義執言。”
　　蔡昌義戇直得很，雙手連搖，道：“不要謝我，我不解之處，比他們更多。”華雲龍已陷沈思之中，余、蔡二人所講的話，已經發生了作用。
　　賈嫣心頭大為舒暢，盈盈壹笑，道：“妳請問吧，賤妾但有所知，壹定不令蔡公子失望。”
　　蔡昌義目光壹亮，道：“真的麽？那我問妳，妳為何要將華老弟擄來金陵？”這句話，他已憋了很久，他壹直希望余、華二人能問，豈知他二人偏偏不問，如今卻由他自己問了出來，他壹個心直口快的人，心頭的舒暢，那是本必形容了。
　　孰料，賈嫣神情壹怔，囁嚅半晌，卻無壹言出口。蔡昌義大感不忿，目光壹棱，大聲叫道：“妳這人言而無信，這第壹問，妳就不答應？”
　　但見賈嫣臉泛桃紅，結結巴巴的道：“賤妾……賤妾……”
　　忽聽雲兒吃吃壹笑，道：“蔡公子，我師姐對華公子心儀得很，妳何必壹定叫她回答呢？”這話壹出，賈嫣垂下了頸，蔡昌義目光壹楞，傻住了。
　　頓了壹下，只聽華雲龍壹聲冷哼，道：“小丫頭花言巧語，妳道華某信妳的鬼話？”
　　雲兒急聲道：“誰講鬼話，不信妳問我師姐，哼，開口罵人，多神氣嘛。”
　　華雲龍臉上壹紅，但仍扳著臉孔，冷聲道：“我請問，所謂「人是多多益善」，這話可是妳講的？”
　　雲兒眼睛壹瞪，兩手叉腰，兇霸霸的道：“是我講的，怎麽樣？”
　　賈嫣將頭壹擡，急聲道：“雲兒少講壹句。”
　　雲兒鼻子壹皺，氣唬唬的道：“他講話多氣人嘛。”
　　賈嫣幽然壹嘆，道：“反正師父已經頒下禁令，不準咱們與華家的人來往，再講也是無用，妳又何必多生閑氣。”話聲壹頓，目光移註華雲龍，肅容接道：“華公子，非是賤妾不知羞恥，事到如今，賤妾不講，難以去妳之疑。妳想想，以妳的人品，妳們華家的聲望，身為女子，幾人能不悠然向往？賤妾將公子擄來金陵，確是存了壹份私心，好在事已過去，也無須再加掩飾了。”
　　她星眸中升起壹片霧水，頓了壹頓，泫然欲泣的繼而又道：“至於雲兒所講「人是多多益善」那句話，賤妾不想隱瞞妳，也不想多加解釋，總之，家師有意創建「姹女教」，創教非易，憑咱們幾個女子，成不了大事，咱們姐妹遇上資秉相符的人，若是意氣相投，便有意延納入教，收歸己用，如此而已。賤妾言盡於此，信與不信，那是但憑公子了。”
　　這番話，縱有隱諱之處，卻也堪稱坦率的了，何況其中另涉男女之情，華雲龍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更不是鐵石心腸，耳聞目睹之下，不覺惘然無詞以對。那賈嫣的性子倒也硬朗，明明泫然欲泣，淚珠在那眼眶內滾動；但卻強自抑止，不讓它掉下來，此刻忽又將頭壹昂，向蔡昌義道：“蔡公子，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蔡昌義先是壹怔，旋即亢聲道：“沒有啦。”猛壹轉頭，不願去瞧賈嫣的模樣。
　　那賈嫣淒然壹笑，道：“既無可問，咱們喝酒。”端起酒懷，壹仰而盡，趁勢拂去眼中的淚珠。這等舉止，當真撼人心弦，余昭南默默無言，華雲龍更是心神俱震。
　　就在此刻，幽徑之上，忽然傳來壹陣急促的步履之聲。賈嫣黛眉壹蹙，惑然問道：“是陳二麽？”
　　只聽樓下壹人答道：“是的，是陳二。外面來了兩位客人，堅持要嫣姑娘相陪。”
　　賈嫣眉頭皺得更緊，道：“妳沒講，我在陪客。”
　　陳二道：“講了，來客蠻不講理，申言姑娘若是不去相陪，他們要搗爛咱們的怡心院。”
　　蔡昌義心裏別扭得緊，壹聽此話，頓時怒吼道：“豈有此理，什麽人敢來撒野？告訴他們識趣壹點，不然我打斷他的狗腿。”
　　陳二哀聲道：“蔡公子千萬歇怒，咱們生意人，惹他們不起。”蔡昌義驀地站起，似欲奪門而去。
　　賈嫣急聲道：“蔡公子請坐，待我問問清楚。”站起身來，走出廳門，倚著廊邊的朱欄，向下問道：“陳二，那是怎樣的兩個人？是熟客還是生客？”
　　陳二昂首上望，滿臉焦急之色，敞聲應道：“是生客。壹個貴胄公子打扮，壹個身著藍緞勁裝，臉貌醜陋不堪，兩人同是身佩寶劍，好像是江湖中人。”
　　賈嫣微微壹怔，蹙眉道：“江湖中人？可知他們的姓名？”
　　陳二道：“姓仇，彼此壹稱三哥，壹稱五弟。”
　　驀聽來客姓氏，華雲龍等不覺驚然動容，紛紛離座而包，大步走了出去。只見賈嫣身子壹震，繼而急聲道：“妳快去，穩住他們，說我就來。”陳二應壹聲「是」，轉身如飛奔去。
　　賈嫣回轉身來，華雲龍等已經到了門口。只聽華雲龍激動地道：“是仇華？我正要找他。”
　　賈嫣焦急地道：“不，妳要找他不能在這裏。”
　　華雲龍目光壹棱，道：“那為什麽？”
　　賈嫣優形於色，道：“華公子，賤妾將妳擄來金陵，已是大錯，我總想保持這片基業，這也是賤妾治酒相待的真正原因。華公子，「姹女教」如能及早創立，對妳們華家有益無害，妳何必定要令賤賣為難，要使賤妾弄得不堪收拾，愧對家師呢？”她心中著急，講起話來，已是語無倫次了。
　　華雲龍眉頭壹皺，道：“我並無惡意與妳為難，須知仇華也是殺害我司馬叔爺的嫌兇之壹。”
　　賈嫣心情惶急，不願聽他多講，截口接道：“華公子，妳若同情賤妾的處境，最好不要在怡心院與他碰面，去此壹步，碰面的機會多得很啊。”
　　余昭南心中不忍，接口說道：“華兄，我聽妳講，此仇華並非那仇華，不可能都與司馬大俠的血案有關吧？”
　　華雲龍道：“有關無關，現在言之過早，他二人同名同姓，屬下的人數與服式又盡相同，這中間豈無道理？機會難得，小弟不能當面錯過。”
　　賈嫣大急，道：“華公子，妳是在扯自己的腿麽？”
　　華雲龍瞿然壹驚，道：“此話怎講？”
　　賈嫣急急道：“實對妳講，賤妾師徒時時都在註意江湖動態，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欲對妳們華家不利，妳若堅持要與仇華在怡心院碰面，破壞了咱們的基業，於妳並無好處。”
　　華雲龍凜然壹震，未及轉念，已聽蔡昌義大聲叫道：“走啦，走啦，小雲兒，將那寶劍行囊拿過來。”雲兒聞言，急忙取過寶劍行囊。
　　賈嫣接到手中，又輕柔的遞給了華雲龍，撫慰似的道：“華公子，妳請放心，咱們師徒決不作愧對華家的事，這是家師叫我轉告妳的，妳幫賤妾的忙，也就是幫妳自己的忙，求求妳，妳請走吧。”
　　輕聲軟語，焦急中別有壹番情意，華雲龍不覺脫口道：“那麽妳呢？”
　　賈嫣笑了，輕快的笑了，螓首微楊，凝視著華雲龍道：“我不要緊，我會處理的，謝謝妳。”
　　雲兒適時接口道：“三位公子，請隨雲兒走。”於是，華雲龍渾渾噩噩的接過行囊寶劍，但覺腦際壹片混沌，緊隨雲兒身後，由兩側繞至前院，跨上馬背，施施然轉回了「醫廬」。
　　「醫廬」漆黑壹片，不見壹絲燈亮，余昭南壹聲驚呼，脫口叫道：“噫，怎麽回事？”
　　蔡昌義也道：“是啊，二鼓三點，不過戌末時分，怎麽都睡了？”
　　華雲龍心頭壹緊，未及轉念，余昭南已自策馬急馳而前。三人到達莊前，只見轉角掠出壹條人影，輕聲問道：“是昭南兄三位麽？”那人身法奇快，瞬眼已到眼前，原來竟是高頌平。
　　余昭南越發奇道：“頌平兄，怎麽回事？舍下有了變故？”
　　高頌平哈哈壹笑，道：“沒有，沒有，防患未然而已。”輕輕壹擊掌，院門應聲而開，前廳也燎起了燈火。
　　高頌平接道：“我守前院，博生兄守後院，逸楓兄與伯母坐鎮中廳，伯父四下巡視，往來接應，哈哈，守株待兔，僅僅守住了妳們三位。”
　　忽見「江南儒醫」出現在廳門之前，朗聲接道：“頌平言語欠當，妳怎知沒有人來？”
　　高頌平朗聲笑道：“侄兒喝了半夜的西北風，我這是講個笑話。”
　　「江南儒醫」道：“講笑話不能傷人，傷人就是挖苦，那容易結怨的，逸楓的主意不算多余啊。”
　　高頌平先是壹怔，旋即朗聲道：“是，侄兒知錯了。”
　　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位前輩春風化雨，時時不忘規戒晚輩，更難得和煦宜人，令那受教之人心悅誠服，「金陵五公子」追隨左右，那是受益非淺了。三人早已下馬，「江南儒醫」見到華雲龍手中的寶劍行囊，頗感意外的道：“怎麽？龍哥兒，此行沒有發生沖突麽了”
　　華雲龍道：“有勞老前輩懸念，此行縱然未曾發生沖突，晚輩卻也迷惘得很。”
　　「江南儒醫」惑然道：“哦？究竟怎麽回事？”
　　余昭南接口道：“那賈嫣並未趨避，尚且備酒相待。”
　　蔡昌義對賈嫣的印象不壞，搶著接道：“賈嫣對華老弟不差，她是有問必答，坦誠得很。”
　　「江南儒醫」愕然道：“這就奇怪了，今夜前來探道之人，莫非與那賈嫣無關麽？”
　　高頌平雙眉壹挑，驚呼道：“怎麽？今夜當真有人來啦？”
　　「江南儒醫」蹙眉頷首道：“二更時分，有壹人影瀉落東南跨院之中，那人影好似警覺自們已有防備，微壹瞻顧，隨即又退了回去。”
　　蔡昌義急聲問道：“那是怎樣壹個人？伯父怎的不將他截住？”
　　「江南儒醫」道：“那人身法太快，老朽趕到，他已走了，看去好像是個女子。”話聲壹頓，語鋒壹轉，忽又道：“反正內情不簡單，咱們走，中廳去談，逸楓與妳伯母都在中廳。”身子壹轉，領先穿過前廳，直朝後面走去。
　　華雲龍等面面相覷，不知來者何人，有何企圖，那高頌平不覺吐壹吐舌，好似為自己失言而解嘲，眾人頓了壹頓，方始齊齊舉步，隨後行去。壹行人到了中廳，李博生已由後院回來，袁逸楓起身相迎，余夫人臉含微笑，朝華雲龍點壹點頭，道：“龍哥兒回來啦？此行如何？”
　　「江南儒醫」接話道：“詭異得緊，咱們坐下談。”
　　老夫人神情壹愕，道：“怎麽詭異得緊？”
　　眾人分別落坐，「江南儒醫」道：“那姓賈的女子不但未走，而且各酒相待，我在東跨院，又發現壹個女子前來探道，等我趕去，她又走了，這中間定有講究。”
　　老夫人白眉壹蹙道：“哦，有這等事？那探道的女子是何來路，爾後未再現身麽？”
　　「江南儒醫」道：“那女子好似並無惡意，壹頓就走，我原先認為與那姓賈的女子有關，現在聽龍哥兒他們壹講，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話聲壹頓，目註華雲龍，接道：“龍哥兒，還是妳先講，妳將始末詳詳細細講壹遍。”
　　華雲龍將頭壹點，頓了壹下，乃道：“晚輩等到了怡心院，便有鴇頭陳二前來迎接，咱們與賈嫣見面以後，壹面喝酒，壹面打情罵俏……”這時，早有家人送上香茗，眾人默然靜坐，細聽華雲龍敘說此行的經過。
　　在座的人，李博生與袁逸楓，乃是睿智敏慧的俊彥，余尚德夫婦更是前輩人物，經驗閱歷，聰明才智，堪稱超人壹等，他們靜聽華雲龍的敘述，不時皺眉，不時瞪眼，聽他講完，仍是莫衷壹是，與華雲龍壹樣，同有迷惘的感覺。
　　廳屋之中，寂寧了片刻，蔡昌義但覺氣氛沈悶得很，突然大聲道：“幹什麽啊，那賈嫣心地不錯，他縱然有話不肯明講，那也是別有苦衷，咱們靜坐凝思，又能想出什麽結果？”
　　「江南儒醫」目光壹擡，道：“昌義，妳就是性子急躁，那賈嫣的心地縱然不錯，卻也過於神秘了，況且今夜前來探道的是個女子，誰能斷定那女子與賈嫣無關？唉，江湖上的事詭譎多詐，不用腦筋去想，那就難兔上當了。”
　　蔡昌義乃是生成的憨直心腸，叫他多用腦筋，那無疑驅羊上樹，只見他濃眉壹軒，大聲叫道：“用什麽腦筋嘛，任他詭譎多詐，我總以不變應萬變，華老弟暈迷多日，又折騰了半日壹夜，該睡覺啦。就是要想，明日再想不遲。”
　　只見余老夫人站起身來，道：“老爺子，昌義講的也有道理，龍哥兒折騰了半日壹夜，事情又復撲朔迷離，壹時片刻也想它不通，夜色已深，早點休息，明日再講吧。”
　　老妻開了口，「江南儒醫」不便再講什麽，目光壹掃，起立說道：“好吧，早點休息，反正急也不在壹時。”
　　這「醫廬」的房舍極多，東西兩邊跨院是壹般食客的住處。老夫婦住在後院，余昭南獨住中院，象袁逸楓、李博生絡知己好友來時，便也在中院歇足。華雲龍被引到東首壹間客房，略事梳洗，便即就寢。他哪裏睡得著，輾轉床第，盡在想「怡心院」的事。
　　他意想愈迷糊，殺害司馬長青夫婦的兇手留下壹個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夫人」獨門信物，「玉鼎夫人」縱然已死，獨門信物該不致流入旁人之手，況且他祖母又將「玉鼎夫人」的絕筆書審慎的交給他，縫在他那防身軟甲之中，這不暗示血案與「玉鼎夫人」有關麽？既與「玉鼎夫人」有關，那賈嫣的師父——方紫玉便脫不了幹系，但賈嫣為何恁般坦率，對自己的身世絲毫不加隱瞞，誠如蔡昌義所講，那是自找煩惱了。
　　天下沒有願意自找煩惱的人，除非他是白癡，另有壹說，那便是賈嫣私心仰慕，確已死心塌地的傾向自己，但賈嫣講得很清楚，她師父已頒禁令，不準與華家的人來往，豈不顯示賈嫣是個以師命為重的人？他用勁翻了壹個身，以被蒙頭，不覺自語出聲，道：“還得到南方去查，方紫玉看來與血案無關。”講是這樣講，念頭仍舊轉個不停。
　　方紫玉的行徑令人難測，既像與華家等怨重如山，又像對華家關顧備至，這是什麽道理？再說，「姹女教」三字顧名思義，當知是壹個仗恃女色，蠱惑男人的邪教，那賈嫣明知他們華家行俠仗義，決不容許這等邪教出現江湖，但賈嫣卻也毫無顧忌的講了出來，是她們的宗旨自信正大？抑是料定他們華家無可奈何呢？忖念中，他好似大吃壹驚，猛翻身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什麽意思？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欲對妳們華家不利……”
　　這句話是賈嫣講的，此刻他驀然記起，洛陽城外，那位玄衣少女的話，陡然湧向了腦際，他記得玄衣少女曾講：“……江湖上正在醞釀大變，那司馬長青首當其沖，不過是替人受過……”又講：“令尊大人雄霸武林，聲威之隆，宛如日在中天，但仇敵遺天下……”這些話湧向腦際，他頓覺事有可信，心情越發沈重，越發的難以入眠了。
　　他本是無憂無慮，任何事不太在意的少年。此刻千斤重擔扛在肩上，竟也變成了心事重重，可知他性情縱然豁達，責任觀念卻也極為濃重。因之，往事如風起雲湧，那尤氏，那黑貓，那醜陋的薛娘，嬌艷的阮紅玉，阮紅玉的師兄蕭仇，前後所見的仇華，壹個個出現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雞鳴五更，天快亮了，他仍在想，想那前來探道的女子，那女子與賈嫣有關麽？如若無關，又是什麽來歷？目的何在？思緒萬端，卻理不出壹個頭緒，得不出壹結論，他無奈，起身端坐，運功行氣，功行周天，始才漸漸入定。
　　入定以後，靈臺清明，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有人走進房來，雙目壹睜，但見蔡昌義躡手躡足，正在掩閑房門。華雲龍心頭壹怔，蔡昌義旋身，豎起右手食指，擔起嘴唇先作壹個噤聲手勢，然後悄聲道：“老弟，跟我走。”
　　華雲龍越發驚奇，也悄聲道：“有事麽？”
　　蔡昌義道：“沒事，妳先梳洗，要輕，要快，我等妳。”
　　華雲龍暗忖，不覺皺起眉頭，起身穿衣，壹面問道：“昭南兄他們起身了麽？”
　　蔡昌義道：“別管他們，咱們悄悄的溜走。”
　　華雲龍道：“溜走？為什麽？”
　　蔡昌義道：“去玩，我帶妳遊覽名勝古跡。”
　　華雲龍遲疑道：“這個……”
　　蔡昌義急道：“快嘛，等他們起身，咱們就走不成了。”話聲微頓，陡又接道：“妳不知道，金陵的名勝古跡不可數計，清涼山、獅子山、鐘山、北極閣、雞鳴寺、雨花臺，燕子磯……至於莫愁湖與玄武湖，那是不用講啦。”
　　華雲龍道：“便是去玩，那也不能悄悄的走，總得……”
　　蔡昌義截說道：“總得怎樣？告訴余伯父麽那準走不成，等他們起身，準是思索呀，推敲呀，講那賈嫣的事，頭都大啦。我是與妳投緣，悄悄的帶妳去玩，免得被他纏住，妳去不去？不去不勞駕，我壹個人去。”
　　華雲龍本性就貪玩，再聽蔡昌義如數家珍壹般，報出許多好玩的去處，心思早已活動，如今又聽蔡昌義這般說法，更覺不便辜負他的壹片盛情，但因寄住余家，余家父子心腸熱絡，自已正事不辦，悄悄溜出玩，總覺欠妥。
　　蔡昌義見他欲言又止，想去不去的樣子，忙又接道：“機會消縱即逝，白天咱們去玩，晚上我陪妳再走趟「怡心院」，看看究竟，問向那個什麽姓仇的下落，這樣玩歸玩，辦事歸辦事，不很好麽？”
　　華雲龍想想有理，微壹吟哦，道：“那……總得留個字條……”
　　蔡昌義眉開眼笑，連連揮手，道：“妳去梳洗，字條我寫，快。”走去桌邊，研墨濡筆，壹揮而就。只見紙條上寫著：“弟偕雲龍出遊，傍晚歸。”花押更簡單，只有壹個「義」字。擱筆回首，但見華雲龍面含微笑，已在身後相待。
　　蔡昌義姆指壹翹，道：“跟我來。”身子壹轉，悄悄打開房門，掩了出去。這時旭日甫升，余家已有下人灑掃舉炊，他二人掩掩藏藏，到了側院，看清四周無人，縱身越過院墻，撒腿奔去。
　　奔出二三裏，眼看已近城腳，華雲龍問道：“昌義兄，咱們進城麽？”
　　蔡昌義道：“嗯！先進城，清涼山、雞鳴寺、北極閣，都在城內。”
　　華雲龍道：“咱們先遊何處？”
　　蔡昌義道：“清涼山，那雞鳴寺就在山上，咱們在雞鳴寺填飽肚子，再去雨花臺撿鵝卵石。”
　　華雲龍不知什麽到「雨花臺撿鵝卵石」，又為何要去「雞鳴寺填肚子」，但見蔡昌義奔行不歇，也就懶得再問，只是亦步亦趨，緊隨而行。他二人穿越而過，須臾到了城西。所謂「清涼山」，實際只是個較大的丘陵，其高不足百丈，方圓不過二十裏，但那山腰以上，禪林茂密，每當炎夏，清風徐來，蟬鳴滌人塵思，微風沁人心脾，頗有消汗生津的功效。「清涼山」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雞鳴寺位於清涼山之巔，占地不大，但香火鼎盛，此刻雖是清晨，朝山禮佛的香客已絡繹於途了。其中的緣故，壹因禪林雅靜，空氣新鮮，城居的人，藉那爬山登高的機會，既可進香許願，又可鍛練筋骨，故此人人爭先，相沿成習，再者，雞鳴寺的和尚煮粥待客，雖是薄粥，下粥的素菜，則是和尚的精心之作，脆香可口，食之宜人，而且不另收費，旁人也無法仿制，為此壹頓素粥而來，也是大有人在，蔡昌義所講的「雞鳴寺填飽肚子」，其理之壹，也在於此。
　　他二人到達山下，放緩腳步，夾在香客之中，緩緩朝山巔走去。這壹條路，地區偏僻，上山的人不多，走到半腰，從四面上山的人會合壹起，人數可就多了，但也沒有紮眼的人，便有紮眼的人，他們誌在遊山，恐怕也不會註意。
　　壹片朗朗誦經之聲臨空傳來，那是和尚的早課猶未做完。罄鐘木魚，貝葉禪唱，華雲龍聽了，頓感心頭壹片寧靜，隔夜的煩惱為之盡去，他不覺默然加快步子，循那誦經的聲音直奔山顛。雞鳴寺只有壹座正殿，壹座側殿，壹座後殿，另有壹個膳堂，壹個接待香客的廳屋，膳堂在廳屋之後，後廳在正殿之右，廚房與肩都在後面。
　　此刻，二三十個和尚，齊聚在那正殿之上，合十膜拜，全心全意的誦經。華雲龍好似已經著迷，逕趨正殿，全神貫註的在那裏靜聽。過了片刻，蔡昌義有些好奇。也有點不耐，悄悄的附耳言道：“怎麽回事？老弟。”
　　華雲龍微微壹怔，霍然驚醒，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那木魚禪唱，為何能令他悠然神往，當下尷尬的搖壹搖頭，笑道：“沒有什麽……哦，咱們四下瞧瞧。”也不等蔡昌義回答，身子壹轉，緩步走向偏殿。
　　他這等神不守舍的模樣，瞧得蔡昌義滿頭霧水，好生不解，但卻已令另外壹人臉含微笑，點了點頭。那人是個瘦骨磷峋，滿臉皺紋，眼皮下垂，銀須過腹的和尚。這和尚毫不起眼，壹串佛珠，壹襲灰布僧衲，壹雙多耳麻鞋，如此而已。可是，自從華雲龍登上山腰，他就遠盯在華雲龍的身後了。
　　遊罷寺院，蔡、華二人來到東南角上，眺望城景。金陵城東南壹帶，人煙稠密，房屋櫛比鱗次，當真是紅塵千丈，熱鬧非凡，此刻不過淩晨，炊煙繚繞中，業已有人負販穿梭，熙來攘往，但那西北壹帶，房屋雖也不少，大多都是公侯的深院，縉紳的巨宅，街頭巷尾，冷冷清清，不見壹個人影。
　　驀地華雲龍神色壹怔，目光電射，朝那鼓樓方向深深凝註。蔡昌義好生詫異，不解地道：“怎麽？有什麽不對麽？”
　　華雲龍手舉手壹指，道：“妳瞧，賈嫣的馬車。”
　　蔡昌義順他的手指望去，果見壹輛馬車奔馳甚急，直向鬧市馳去。他目光不如華雲龍銳利，瞧不清馬車的樣子，信口道：“金陵城馬車多啦，怎見得那是賈嫣的馬車？”
　　華雲龍肯定的道：“馬車雖多，款式不壹，賈嫣的馬車我認得，決不會錯。”
　　蔡昌義道：“就是賈嫣的馬車又怎樣？她是妓女身份，宴夜應召，淩晨歸去，那也可能啊。”
　　華雲龍將頭壹搖，道：“不可能，妳忘了昨夜有仇華前去鬧事，指名召她相陪，她怎能脫身？”
　　蔡昌義微微壹笑道：“不能脫身又如何？縱有可疑，咱們晚上走壹趟，可疑處自能迎刃而解，走啦！咱們喝粥去。”抓住華雲龍的臂膀，就往膳堂走去。
　　他這人不肯多用心思，答不上來就用強，華雲龍只得耐著性子，跟著他去。進了膳堂，方知食客之多，竟不亞於酒樓飯館。這膳堂壹十二張桌子，幾乎已有人滿之患了。膳堂中無人待侯，吃粥的人須得自己去盛，因之人來人往，顯得十分雜亂。
　　華雲龍入境問俗，跟在蔡昌義身後盛好薄粥，二人找了兩個空位坐下就吃。萊是四碟：壹碟黴千張，壹碟醬素雞，壹碟糟乳腐，壹碟脆黃九莖芥，這與普通下粥的素菜並無二樣，但卻入口芬方，決非街坊之物可比。粥至半飽，蔡昌義停口問道：“老弟！這素菜滋味如何？”
　　華雲龍擡起頭來，笑道：“妙……妙……”倏然住口，再無下文，而且笑容壹斂，目光發直，像似楞了。
　　蔡昌義濃眉壹蹙，不釋的道：“老弟，妳今天……”忽見華雲龍目光有異，不由話聲壹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原來另外壹張桌上，坐著壹個儒衫佩劍的少年，壹旁壹個花信年華，面垂黑紗的女子。在那裏玩弄壹頭朱睛熠熠的黑貓。見到那黑貓，蔡昌義不覺也是壹怔。適在此時，那少年放下碗筷，擡起頭來，赫然竟是阮紅玉的同門師兄，蕭仇。蔡昌義不認得蕭仇，但卻曾聽華雲龍講過那頭黑貓。只見那蕭仇目光壹凝，霍地站起身來，陰陰壹笑道：“華小子，咱們久違了。”話聲出口，那面垂黑紗的女子陡然擡頭，緊接著身子壹顫。
　　她縱然面垂黑紗，縱然未曾攜帶那頭黑貓，華雲龍也能壹眼認出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似「守護」靈堂，自稱司馬長青「侍女」的尤氏，涉嫌最重的疑兇就在眼前，那是難怪華雲龍要發楞了。只見那尤氏扯壹扯蕭仇的衣袖，悄聲說道：“不要生事，咱們走。”
　　蔡昌義倒也乖覺，陡然沈聲道：“走？哪裏走？”
　　只聽華雲龍緩緩說道：“讓他們走，佛門聖地，不能沾染血腥。”
　　蔡昌義濃眉壹軒，道：“怎麽？她不是……”
　　華雲龍將頭壹點，接口道：“是的，她是尤氏，那不會錯。”
　　那蕭仇冷聲壹哼，道：“華雲龍，本公子在鐘山等妳，妳敢去麽？”
　　華雲龍目光壹棱，道：“壹言為定，卯時正在下必到。”話聲壹頓，凝註尤氏道：“此約以夫人為主，在下有話向夫人請教，盼夫人不要爽約。”
　　尤氏囁嚅道：“賤妾……賤妾遵命。”
　　華雲龍微微壹笑，站起身來，道：“昌義兄，咱們走啦。”撒開大步，翩翩然出門而去。
　　蔡昌義木然相隨，到達山腰，終究忍耐不住，乃問道：“老弟，妳當真相信那尤氏會赴約？”
　　華雲龍道：“她雖然是個有利的線索，卻是起碼的腳色，去與不去，都無關緊要。”
　　蔡昌義訝然道：“那……那又何必約她？”
　　華雲龍微微壹笑，道：“她若不去，證明她做賊心虛，血案必定與她有關，縱然另無發現，亦可全力追緝她，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壹日。”
　　蔡昌義道：“她若去了呢？”
　　華雲龍道：“按當日的情形看來，這尤氏與血案有關，依我的判斷，她若前去，自然會另邀幫手，合力對付我，那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蔡昌義先是壹怔，繼而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想不到妳……”
　　華雲龍輕輕在他肩頭上拍了壹掌，道：“言多必失，懂了就好，咱們走快壹點。”於是，他二人攜手並肩，匆匆下了清涼山。這時，禪林深處，轉出那位骨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望著華雲龍奔馳的背影，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挽起布衲的衣襟，顫巍巍的也向山下走去。
　　鐘山位於金陵之東北，繞城而行，不下五十余裏。華、蔡二人好整以暇，由水西門出城，先到雨花臺逛了壹圈，然後越野奔馳，風掣電閃壹般。逞朝鐘山奔去。到達山麓，已是卯初時刻，仰望高山，但覺紫氣氤氳，山勢雄偉，又名紫金山。蔡昌義任了壹怔，喘口氣道：“偌大壹座鐘山，剛才忘了講個確切的地點，如今究竟在哪裏等？”
　　華雲龍想了壹想，道：“好在時辰尚早，咱們先登山峰，有人到來，當可壹覽無遺。”這是眼前唯壹可行之策，蔡昌義自然無話可講，二人再次邁開步子，奔向山峰。
　　須臾，山峰已近，忽聽壹個嘶啞的婦人厲喝道：“站住。妳再向前壹步，我砍斷妳的狗腿。”
　　華雲龍聳然壹凜，的道：“是薛娘？她怎麽……”疑念剛起，只聽壹個男子聲音輕狂的壹聲冷笑，道：“螳臂擋車，哈哈，妳這醜婆娘不知好歹，竟敢……”
　　話聲猶未畢，華雲龍陡地壹聲沈喝，道：“快，是仇華。”話聲中，身形沖天而起，撲向峰巔。
　　他二人到達峰巔，但見那是壹塊高低不平的草地，約莫十來丈方圓，東西兩面是密林，東北角有壹片斷崖，谷深不知幾許，此刻除斷崖壹面無人把守外，其余三面，圍繞著壹十六名紫衣勁裝大漢，草地中央，壹位二八年華的玄衣少女手執短劍，怒目而視。
　　薛娘擋在她的身前，醜陋的面孔雙目噴火，筋肉抽搐不已，雙手漆黑如墨，顯然已是運足功力，準備出手。但那仇華目光淫邪，卻是視若無睹，仍舊陰惻惻臉含淫笑，壹步步向前逼去，另外壹位二十幾歲上下的錦衣少年站在壹側，看樣子也是那仇華壹路。這陣仗，那是仇華動了淫念，要向玄衣少女下手了。
　　蔡昌義本是個火暴性子，瞥目之下，頓覺怒氣洶湧，驀地壹聲沈喝道：“止步，欺淩婦女，妳算是哪門的好漢？”這聲沈喝，氣發丹田，聲震耳膜，那仇華聳然壹驚，不覺腳下壹頓，轉過身來。
　　玄衣少女驀然見到華雲龍，脫口壹聲歡呼，道：“華公子。”
　　此刻，那仇華已瞧見華雲龍，只見他眉頭壹軒，陰惻惻的道：“咱們有緣啊，哈哈，妳詭稱白琦，在本公子身上做了手腳，劫走那堂子裏的姑娘，也不怕辱沒妳們華家的名聲？”華雲龍聽了這話，暗暗吃驚，忖道：怎麽？賈嫣拆穿我的底細了？她究竟？
　　詎料他疑念未了，又聽玄衣少女失聲尖叫道：“天啊，妳……”
　　這聲尖叫似有失望的意味，但卻毫無來由，華雲龍尚未來得及轉念，只聽那薛娘冷聲截口道：“小姐，別忘了咱們的目的，任他劫走哪裏的姑娘，那都與咱們無關。”這片刻間，玄衣少女脫口歡呼，繼而又失聲尖叫，加上薛娘截口之言，與那仇華的諷言諷語，可真將蔡昌義弄糊塗了。
　　只見華雲龍長長籲了口氣，挺身朝那玄衣少女走去，道：“姑娘，妳別傷心，事情的究竟，我已略略測得壹些眉目，那與姑娘無關，至於令尊之事，往後在下尚能盡力，決不推辭，眼前請妳先走壹步……”
　　話猶未畢，忽聽那仇華哈哈大笑道：“姓華的，這檔子事，妳又要插上壹腳麽？”
　　華雲龍不予置理，逕自接道：“姑娘，在下言出由衷，華家的子弟，決不做食言背信，辱沒家聲的事，妳請走，此間事由我料理。”玄衣少女泫然欲泣，未置可否，薛娘仍是壹臉寒霜，並無退走之意。
　　只聽那仇華冷聲壹哼，道：“由妳料理？哼，妳自顧不暇，還要越俎代庖，管別人的閑事？”
　　目光壹顧另壹錦衣少年，又道：“老五，咱們上，死活不論。”掄臂壹掌，飆然朝華雲龍側背擊去。
　　華雲龍身子壹轉，避過急襲而至的掌風，峻聲喝道：“且慢，在下有話要問。”
　　只聽「嗆啷」壹聲，錦衣少年撤出長劍，壹劍橫掃，朝華雲龍攔腰揮去，冷聲道：“陰間不少糊塗鬼，多妳壹個，又有何妨。”口齒刻薄，劍勢淩厲，這壹劍去勢如電，威猛無比，大有壹劍傷人之勢，玄衣少女瞥目之下，不覺壹聲驚叫，瞪大了眼睛。
　　華雲龍倒是毫不在意，左手壹揮，掌風急襲，直朝來劍撞去，口中喝道：“妳是什麽人？講個清楚再打。”
　　那仇華壹掌落空，反臂壹探，順勢執劍在手，壹招「千裏揚帆」，振腕刺主，道：“仇華，妳可聽清啦？”仇華？那錦衣少年也叫仇華，那豈不是第三個仇華了？
　　華雲龍心神壹震，左脅險險中了壹劍，蔡昌義壹見大急，正待騰身而起，撲出解救，忽聽玄衣少女失聲叫道：“華公子接劍。”話聲中，她那光華閃閃，長不遺尺的短劍疾若掣電，猛朝仇華背後飛來，那仇華不遑傷敵，連忙撤招收劍，橫跨壹步，避了開去。
　　蔡昌義心頭壹寬，不覺忖道：“此女與華老弟有怨，卻又對華老弟有情，這倒是「道是無情卻有情了」。”心中在想，目光卻未敢稍瞬，只見那短劍去勢依舊，華雲龍眼看不能不接，急切間右臂壹探，那光華打門的短劍，已被他緊緊夾在食中兩指之間。
　　壹劍在手，華雲龍宛如猛虎添翼，但見他短劍壹揮，頓時展開壹輪強攻，將那兩個仇華逼得連連後退不已。攻勢中，華雲龍暗暗忖道：“武林之中，那裏來許多仇華？錦衣少年被稱為老五，馬臉漢子該是老三啦？我且放他壹馬，看看他們的武功路數，再作道理。”他這樣壹想，頓時裝作內力不繼的模樣，劍勢緩了壹緩。
　　高手過招，焉能有壹絲怠慢？兩個仇華，其武功均是已登堂奧之人，只因壹著怠忽，便自失去了先機，屈居下風，如今眼見華雲龍劍勢壹緩，這乃是千載難逢的平反之機，怎肯輕易失之交臂？只見他二人臉露喜色，劍勢壹緊，「刷刷刷」連攻三劍，頓時扳回了優勢。
　　他二人原先處於下風，劍法不能展開，此刻扳回了優勢，二柄長劍，霎時宛如遊魚得水，得心應手的活躍起來。果然，他二人的劍法辛辣有余，沈穩不足，配合施展，更見詭異多變的特性，與那洛陽仇華所使的劍法如出壹轍，試了二十余招，華雲龍暗暗忖道：劍法壹致，乃是藝出同門了。但不知同名同姓的仇華共有多少？他忽然振腕壹劍，朝那身著錦衣的仇華劈去，同時峻聲道：“講？爾等可是「玄冥教」主的門徒？”
　　這壹劍猶如天外來虹，勁急銳猛至極，錦衣仇華心神壹震，不覺退出了壹步。馬臉仇華猛壹上步，劍尖挽起壹片寒芒，不顧壹切，逕朝華雲龍背後三大要穴點去，目的在解那錦衣仇華之危。殊不知拼命救人，自己的空門必將大露，但見華雲龍猛地壹旋身，短劍壹揮而至，倏然間，但覺頂門壹涼，他不覺駭然怔住。
　　華雲龍壹笑而退，道：“請問，在下的劍勢下沈三分，後果如何？”後果如何？那是不用問了。馬臉仇華頭皮壹炸，全身冷汗直冒，深深吐了壹口冷氣。華雲龍微微壹笑，接著又道：“我請問，令師座下，同名同姓的仇華共有幾個？”
　　馬臉仇華如受催眠，脫口道：“八個。”
　　華雲龍臉色倏寒，道：“八個人同壹姓名，那是正對咱們華家而來，令師與華家有仇麽？”馬臉仇華驀地壹怔，這才警覺已經失言，頓時臉色灰敗，驚慌失措的無詞以對。
　　錦衣仇華忽然亢聲道：“老三，壹句是講，八句十句也是講，既然已經講了，知道的咱們講吧。”
　　華雲龍雙眉軒動，暗暗忖道：“師兄年紀仿佛，姓名相同，彼此的稱謂，毫無大小之分，其師的為人不言可知了。”心中在想，口中言道：“閣下不失是位漢子，請問「玄冥教」的總壇設於何處？”
　　錦衣仇華道：“本教尚未開壇，開壇之日，定會遍傳武林帖，通知妳們華家。”
　　華雲龍將頭壹點，道：“洛陽司馬大使夫婦可是妳們遣人所殺。”
　　錦衣仇華道：“是……”
　　馬臉仇華緊接著道：“不是。”
　　華雲龍目光壹棱，沈聲喝道：“究竟是與不是？”
　　馬臉仇華道：“咱們兄弟都講了。”
　　華雲龍皺眉道：“怎麽說？”
　　錦衣仇華道：“是與不是，全是。這有什麽難懂得？嘮叨。”
　　華雲龍怒氣陡升，頓了壹下，忽又強自按捺下去，道：“看來沒有真憑實據，妳們是不肯坦白承認的了。”
　　錦衣仇華雙目壹澄，口齒啟動，正待講話，忽聽壹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小兒定要知道，可問老夫。”
　　華雲龍怦然壹震，急忙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南邊到了四個年屆古稀的老者，懷抱黑貓的尤氏，與那儒衫佩劍的蕭仇，分立在他們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