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於樂35

　　謝集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極樂王可以慢慢等， 但他沒有時間了。
　　獸車緩緩駛進魔宮。這座宏偉的魔宮就像壹座噬人的巨獸，壓抑，危險。
　　壹手攥著壹只小小藥瓶， 指節攥得發白， 瓶身握在掌心中濕滑冰冷。
　　壹道陰魂不散的聲音在車外說道：“寒消王外出散心怎麽去了這麽久， 尊上正等著寒消王練功呢。”
　　謝集回想起那種血肉被融化吸取的痛，身體下意識抖了壹下。
　　也正是這種痛楚，讓他眸中顯出狠色， 打開藥瓶。
　　據極樂王所說， 這種汁液會進入他的血肉， 只要他的血肉被謝闕吸取， 謝闕那種奇特功法就會逐漸被破。
　　謝闕住在魔宮最大的壹座宮殿裏，殿內常年昏暗，只有兩盞小燈。
　　他不像於樂， 執掌魔宮之後，就再也沒有管過任何事，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這殿中修煉。
　　被推著靠近那黑洞洞的宮殿時，謝集想起現在謝闕的模樣，只能用“怪物”來稱呼。
　　變成如今這模樣，是他修煉邪法，更是他吞噬血親的報應。
　　只是很短暫的時候， 謝集也會想起大哥最初的模樣。
　　商山謝家嫡系長子，天之驕子。
　　父母對大哥寄予厚望， 嚴厲要求，大哥也壹直做得很好。
　　可是後來， 大哥在秘境冒險意外被廢。
　　他消沈許久，從溫柔寬厚的大哥， 變成了陰晴不定的瘋子。
　　父母對大哥失望至極，改而培養他。
　　大哥或許是因為不甘，或是因為憤怒、絕望、怨恨……總之，他修了魔道邪法，吞噬父母逃逸魔道。
　　他的大哥謝闕早已死去，現在躲在暗殿裏的，只是個面目全非的怪物罷了。
　　再次從那座暗殿裏出來時，謝集臉頰上顴骨突出明顯，身上衣服空蕩蕩，好像突兀被削去壹層肉似的。
　　他連話也說不出，被壹個蒼老修為又低微的侍從沈默地送回去休息。
　　暗色的大殿附近，壹道抱著劍的黑色人影站在陰影裏，看了壹眼被人推走的謝集。
　　但他沒有多關註謝集，很快又重新將視線轉到無光的宮殿。
　　這人正是莫存知。
　　他潛入魔宮比想象中更輕易，這麽大的魔宮，只有門口象征性地守著壹些魔將衛兵，宮殿深處壹個守衛和魔將都沒有。
　　這代表如今的魔宮之主，對這座宮殿的掌控力沒有那麽強，或者……他的住處附近很危險，無人敢輕易靠近。
　　莫存知聽說過謝闕，在他的名聲傳出去之前，仙道公認的天之驕子就是謝闕。
　　但他就像壹顆流星隕落，等到莫存知下山除魔，聲名鵲起時，他已經許久沒有消息。
　　莫存知註視夜色中的大殿壹陣，試探靠近。
　　如果是從前，面對壹位“魔道之主”，作為仙道弟子，不必問緣由他也會主動出手。
　　如今，沒有了這種立場的他仍然出現在這裏。
　　除了尋找對手磨礪自身，對於挑戰修為更高者的渴求之外，還有壹個在他腦海中壹閃而過但不願深究的原因。
　　黑色人影逐漸靠近大殿。
　　殿中的謝闕反應之快出乎意料，他的攻擊也出乎意料。
　　好幾道細長肉藤刺破窗戶襲來，感受到莫存知身上鮮活的血氣和身體深處的純粹魔氣，肉藤靈活地往他身上卷，分泌出口水般的黏液。
　　莫存知斬斷肉藤，沒讓這詭異的東西近身。
　　但斬斷的肉藤還在扭動，落在他腳邊的肉藤纏卷著他的腿，就要將肉刺紮進腿裏。
　　莫存知迅速挑開，將之斬成無數段，這些肉糜才在地上像蟲群似的扭動。
　　莫存知從沒遇見過這樣古怪的魔，心中有了計較，簡單試探壹番便抽身而退。
　　他站在之前藏身的地方，觀察那些被斬下的肉藤。
　　肉糜狀的在壹段時間過後失去了活力，融化成壹灘血。
　　那些被斬斷的，略長壹些的肉藤則像蛇，蠕動著鉆進縫隙裏，不知跑去了哪裏。
　　腰上突然環來兩道纖長的胳膊，正觀察肉藤的莫存知壹驚，下意識回身壹劍將之逼開。
　　只聽幾步之外，他劍尖所指處，於樂含笑抱怨：“大師兄看什麽這麽認真，竟然被我嚇壹跳。”
　　莫存知壹看他的表情，就知曉他是故意的。
　　“妳怎麽在此？”
　　“來看看我未來的對手。”於樂問，“大師兄怎麽也在這？”
　　他看莫存知收了劍，背著手笑盈盈靠近：“該不會，大師兄是想來幫我鏟除對手的吧？”
　　莫存知：“只是來看看罷了。”
　　他對著於樂過於少年氣又輕松的臉，不由皺眉，提醒：“謝闕古怪，妳不要輕敵大意。”
　　於樂自然不會輕敵，不然也不會特意威逼利誘謝集配合自己。
　　但莫存知越這麽說，於樂就越要逗他，故意擺出自大的表情，自信說：“他只會是我的手下敗將，殺他輕輕松松，沒什麽好擔心的。”
　　謝闕在原劇情裏，是男主殺死的。
　　他修煉的邪法讓他淪為可怕的肉鼎，最後凝聚出的壹顆怪異“偽魔丹”。
　　這顆偽魔丹被男主強行融合後，為男主貢獻了壹大截的修為，進壹步讓男主走上修為巔峰，碾壓仙魔兩道。
　　簡單來說，謝闕就是男主的經驗包。
　　現在男主的魔丹都被於樂搶了，謝闕他自然也不會錯過。
　　他勢在必得。
　　莫存知見他壹臉自信過頭，對自己的話渾不在意，不由深深看他壹眼，旋身再次靠近的大殿，引出那些肉藤。
　　與之周旋壹陣後，莫存知再度回到原來的位置，指著地上那些扭動的肉藤問於樂：“妳可看清了，他遠比妳想的棘手，不可大意。”
　　“知道了。”於樂上下打量他，托著腮問，“大師兄這麽擔心我，我都要懷疑大師兄是不是喜歡我了。”
　　莫存知：“…………”
　　他看不出神情，無言扭頭消失在夜色中。
　　於樂沒有去追，靠坐在莫存知方才的位置，對底下那些肉藤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
　　謝闕確實不好對付，但更棘手的是他身體裏凝聚出的那顆偽魔丹。
　　男主強行融合時，都吃盡了苦頭。
　　那顆偽魔丹讓他陷入瘋魔，行為癲狂，不僅傷人而且自殘。
　　原劇情是和他相愛的女主陪伴照顧，才讓他逐漸恢復意識。
　　如果不能恢復意識，就會成為壹個恐怖的瘋子。
　　失去意識、時而強大時而虛弱……進入這樣的狀態對於樂來說很危險。
　　他需要有人能在他發瘋的時候阻止，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傷他。
　　無論如何都不會傷他。
　　於樂第壹個想到的就是莫存知，而且除了他，別無他人。
　　意識到這壹點時，於樂自己都感到驚訝。
　　他什麽時候起竟然如此相信壹個人了。
　　覺得自己哪怕發瘋，哪怕受傷，莫存知也不會傷害他，不會放著他不管。
　　黑夜裏，於樂捂臉悶笑壹陣。
　　——大師兄，我這麽相信妳，妳壹定要像女主愛男主那麽愛我啊。
　　。
　　謝集失去太多血肉，看起來更加像個骷髏。
　　他勉強爬上獸車，讓人送他去和於樂約好的地方。
　　“我已經按照妳說的做了，妳怎麽還不去攻打魔宮？”
　　謝集焦慮說，“魔宮裏魔將被謝闕吃掉幾個之後，其余的都不敢靠近了，整個魔宮裏只有謝闕不好對付，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妳真的按照我說的做了？”於樂反問。
　　謝集眼神壹閃：“什麽意思？”
　　於樂：“如果妳真按照我說的，把我給妳的東西全都喝了，那妳現在就沒有辦法這麽活蹦亂跳出來找我麻煩了。”
　　“妳不是說那個喝了以後對我的身體不會有影響嗎？”
　　“死人沒有以後，當然也不會有影響了。”
　　聽到於樂隨意的語氣，謝集才意識到不止自己有小心思，對方也在騙他。
　　他給他那東西，從最開始就不打算讓他活！
　　於樂笑容淡下來：“妳想騙我謝闕已經吃了‘毒藥’，然後引我們兩敗俱傷。”
　　“可是，我沒有妳這樣愚蠢啊。”
　　謝集聽了這壹番話，臉上浮現絕望不甘，死氣越濃。
　　於樂拍拍他的臉：“我說了，妳只有壹條路。不按照我說的做，妳連謝闕的死都看不到。”
　　謝集知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在死前，他至少要親眼看到謝闕死去。
　　摩挲許久的小瓶子，壹仰頭喝盡。
　　再壹次被送到謝闕的宮殿裏後，謝集身上已經只剩下皮包骨頭，臉頰可怖地凹陷下來，只靠信念維持著壹口氣，艱難喘息著。
　　感覺到推著自己輪椅的侍從換了壹個，他用最後的力氣仰頭，希冀地“啊啊”兩聲。
　　這次我已經按照他說的做了，快啊！快來殺謝闕啊！
　　推著謝集的侍從說：“我們尊主說，等妳死了，他才會來。”
　　謝集猛然挺動壹下，眼眶充血暴突。
　　“赫赫、赫……他赫赫……騙我！赫——”
　　像壹條離岸的魚彈動壹陣，吐出嘶啞憤怒的壹聲，謝集睜大著眼睛，始終不肯咽下最後壹口氣。
　　許久，僵硬枯木壹樣的身體落回輪椅上。
　　他死了，可能是被謝闕吸空，也可能是被氣死的。
　　死得悄無聲息，無人發現。推著輪椅的侍從腳步都沒停，將他壹堆幹瘦的骨皮推走。
　　此刻，就算發現他的死，也沒人有心思關註。
　　因為魔宮上方黑雲湧動，極樂王的車架囂張地鋪到了魔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