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失的半塊骨頭

　　說句實話，我南漂這幾年，見過的騙子無數，特別是這種上來就說“施主妳有大兇之兆”的，我基本上都是不加理會的，畢竟他們的套路我都熟知於心，無外乎就是跟妳套近乎，說點兒似是而非的話語，騙取妳的信任之後，就開始挖空心思，在妳這兒騙錢。
　　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當我聽到這人說話的時候，卻下意識地認真打量起對方來。
　　這是壹個氣質沈穩、但長相很年輕的男人，他看上去二十七八，或者三十來歲，兩撇如同“陸小鳳”壹樣的胡子讓人印象深刻——那年頭，在我的印象中，留胡子的不是邋遢鬼，就是藝術家，而面前這位，黑西褲白襯衫，給人以清爽陽光的感覺，眼神黝黑發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讓人生不出太多的防備來。
　　他既不是邋遢鬼，看樣子也不是活在自己世界裏面的藝術家，見面說我“壹頭晦氣”，壹下子就將我的好奇心給挑了起來。
　　特別是我最近還真的碰到了很詭異的事情，更讓我心生興趣。
　　所以我沒有像對待騙子壹樣不理不睬，而是問道：“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對方也知道自己突然跑過來搭訕挺突兀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別誤會啊，我不是什麽算命先生，只是覺得妳的氣色不太正常，所以就多嘴問壹句。”
　　我看著他，心中猶豫，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好，而旁邊的同事小劉則對我說道：“侯哥，我們該走了。”
　　這會兒離發車還有幾分鐘，小劉出聲，其實是想要提醒我別被人騙了，畢竟那個時候南方這壹帶的騙子還是挺多的，什麽裝聾啞人詐捐的啊，賣假報紙的啊，甚至還有人販子什麽的，都挺猖狂，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猶豫著，那人卻從背包裏翻出了壹個香囊壹樣的東西來，巴掌大，黃布金絲繡邊，很精致的樣子。
　　瞧見對方那東西了，我以為是推銷，心中防範，誰知道那人卻說道：“我平時在羊城壹帶，妳要趕車，來不及的話，這個東西給妳，妳拿著，貼身放好，輕易不要打開；要是碰到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妳可以到這個地方來找我。”
　　說完，他先是把香囊遞給我，然後又摸出了壹支筆和壹張紙，唰唰唰寫完之後，壹起遞給了我。
　　緊接著，他居然站起來離開，並沒有跟我要錢。
　　我低頭看那紙條，上面寫著“馬壹嶴，羊城越秀十四村和記雜貨鋪東”，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旁邊的小劉湊過來，打量了壹下，說這人的字寫得真不錯。
　　的確，這個叫做馬壹嶴的男人壹手漂亮的行書，筆鋒之間，頗有剛勁，壹看就知道是自小下了苦功夫的。
　　說完字，又說人，小劉說這個人是幹嘛的？看著不像是騙子啊。
　　壹分錢也沒要，當然不是騙子，其實我心裏已經明白，這人之所以過來跟我打招呼，應該就是我先前在莞城招惹的禍患，特別是那個長腿女人來到我住的地方，盡管我不知道她趁著我昏迷時對我幹了什麽，但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我復念了壹遍紙條上面的內容，記在心頭，將其收起，又將那錦囊放在褲兜裏，旁邊的小劉笑，說瞧妳這模樣，還真的當壹回事？
　　我說世間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妳說對吧？
　　小劉提醒我，說妳最好還是打開來看壹下，要是有什麽臟東西的話，那可不太好。
　　我搖頭，拒絕了他的圍觀。
　　回到公司，我和小劉跟老金報告了鵝城的工作情況，老金面無表情地聽完之後，支走小劉，然後低聲問我：“妳們到底怎麽搞的，不是十拿九穩的單子麽，怎麽就給人撬了呢？這件事情泰哥那邊很生氣的，回頭妳遇到他可得小心點。”
　　我苦笑，說老大，我也不想啊，我們之前聯絡的是采購部的人，不過對方打通了那廠子大老板的路子，妳說我怎麽辦？
　　老金說泰哥現在對妳挺不滿意的，妳這兩天可別在他面前晃——這樣吧，妳先去珠城德麗待兩天，那邊正好有壹批藥水需要采購，他們是老客戶了，妳負責協調壹下，跟相關領導聯絡壹下感情就行了。
　　我點頭，說好。
　　因為不敢跟滿腹火氣的泰哥照面，我讓小劉去財務報賬，馬不停蹄地就坐船去了珠城，在那兒待了三天時間，總算將藥水交接完畢之後，請那兒的壹幫領導吃飯喝酒，因為莞城的遭遇，我對去娛樂場所的事兒心有余悸，沒有辦晚場，乘坐最晚的船回到特區，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壹點多。
　　特區繁榮，我住的這城中村，即便是半夜都還到處是人，我先前盡心盡力伺候廠方領導，喝得有點兒懵，回家途中醒了點酒，不過頭還是昏昏沈沈的，所以回到出租屋前，打開門，都沒有感覺到什麽異樣。
　　但是當我沖涼的時候，卻感覺到了不對勁。
　　我住的地方有熱水器，明明是熱水，但是沖在身上，我的身體卻感覺到壹陣冰涼。
　　那種涼，就好像是妳赤身裸體在雪地上打滾兒壹樣，透心，錐子壹樣紮人。
　　然後沖著沖著，我發現洗手間的地下壹片血紅。
　　狹窄的浴室裏，壹地鮮血，我嚇了壹大跳，停了水，四處張望，沒有異樣，又趕緊打量自己，前面還好，屁股處卻是壹陣火辣辣的，伸手壹摸，全是血。
　　這會兒我是真的給嚇著了，用毛巾捂住出血的那壹塊兒，跑到房間裏的穿衣鏡前，扭身來看，瞧見尾椎骨這壹塊，有壹個嬰兒拳頭大的破口，有血在往外流，就像小噴泉壹樣，咕嘟嘟，止都止不住。
　　我用毛巾拼命捂住，然後使勁兒甩了甩頭，讓被酒精麻痹的頭腦清醒壹些。
　　很快，我想起了前幾日那個叫做馬壹嶴的怪人，以及他的錦囊來。
　　我趕忙回到浴室，從換洗的衣服裏面摸出了那個錦囊來，看著被針線封住的口子，壹咬牙，將其撕開，發現裏面有壹張龍飛鳳舞寫著符文的黃符紙，另外還有半塊骨頭，以及三根又硬又粗、牙簽壹般的黑色毛發。
　　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了。
　　我將錦囊翻了個底朝天，再也沒有瞧見別的，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間聽到壹聲尖厲的叫聲。
　　嘎……
　　這壹聲嚇了我壹跳，趕忙朝著衛生間旁邊的陽臺望去，發現什麽也沒有。
　　這叫聲尖銳而淒慘，有點兒像是貓，又或者什麽同樣的動物，不過因為身上還在流血，我不敢想太多，看了壹下那黃符紙，又看了看別的，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壹咬牙，將那半塊骨頭往靠近屁股的尾椎骨破口處按出。
　　我當時其實已經是絕望了，這麽做其實也只是潛意識地安慰自己，沒想到瞎貓碰到死耗子，當那半塊骨頭挨著傷口的時候，壹股冰冰涼的感覺就傳遍了全身。
　　那感覺，就好像是沙漠裏快要渴死的人，突然喝了壹大口的水。
　　那叫壹個爽快。
　　我當時幾乎是懵了壹會兒，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手上黏黏的，我下意識地搓了壹下，發現傷口結痂，已經不流血了。
　　真的很神奇。
　　我當時有壹種嚴重失血的恍惚，在確認傷口停止流血之後，憑著本能擦洗了壹下身體，趕忙穿上衣服，然後趕忙往村子的衛生所跑去。
　　那麽多的血，我以為自己都快要死了，結果到了衛生所，跟值班醫生說了壹下情況，對方讓我脫下褲子來幫我檢查的時候，卻莫名沈默了許久。
　　當我有些不耐煩地扭身擡頭，看向那醫生的時候，對方也用壹種看“傻波伊”的模樣看我。
　　緊接著，他說道：“妳說妳屁股有傷口？哪兒呢？”
　　我說妳難道沒看到麽？
　　醫生面無表情地拿著壹面鏡子照給我看，只見到光溜溜的屁股上面，除了兩個米粒大的痘子和壹顆黑痣之外，什麽也沒有。
　　傷口自然也沒有。
　　這時那五十多歲的老醫生緩緩說道：“年輕人，在外面闖蕩呢，要懂得自愛，不要結交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也別亂去嘗試新鮮和獵奇，有的東西，壹旦沾上了，這輩子就毀了，知道不？”
　　他說這話，大概是覺得我可能是個因為毒品而進入幻覺的癮君子。
　　我十分狼狽地逃離衛生院，回到家中的時候，才想起那救命的錦囊還扔在浴室，趕忙進去找，發現錦囊在、黃符紙在，就連那三根牙簽壹般的黑毛都在，唯獨幫我止血的半塊骨頭不見了。
　　我在浴室想了五分鐘，都沒有想明白那骨頭跑哪兒去了。
　　聞著浴室裏面的血腥氣，和那塊沾滿了鮮血的毛巾，我明白剛才的壹切，並不是我喝酒之後的幻覺。
　　我很清楚，這壹切，都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個電話跟老金，除了交接這兩天的工作之外，還跟他請了個假。
　　老金壹開始不太同意，說本來上面對我的印象就不是很好，現在我又要請假，很有可能會影響我年中總結時的加薪。
　　我沒有猶豫，說命都沒了，還加什麽薪呢。
　　請了假，我立刻買票趕往羊城，按照當初的地址，幾經輾轉，找到了十四村那個什麽和記雜貨鋪，老板娘聽我說找馬壹嶴，笑了，說妳找那個神經病啊，他出門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啊，神、神經病？